鱼象鱼 发表于 2018-3-6 15:31

0306鱼象鱼说【菩提花叶】

本帖最后由 汇泉湾泳客 于 2018-3-6 16:13 编辑



仓央嘉措情歌



深夜,守卫皆熟睡,门吱呀而开。


眼前是不知去处的夜色,身后是灿烂巍峨的皇宫,舍离了美梦中的妻儿,悉达多王子独自出走,唯有犬吠几声,留在过去的围城。


月亮清浅,大地沉寂,天地间只有这扇门的动静,门里是一个人所有的爱欲幸福,门外是遥远一棵树下的渺茫觉悟,这门打开又关上,如此意外又如此注定。


打开这扇门的,就是古印度迦毗罗卫国净饭王太子悉达多,后来被人们称为“释迦牟尼”的举世尊崇的无上智慧觉悟者——佛陀。


多少年后,还是一扇门,同样的吱呀打开,又沉闷关上,只不过时空已经辗转幻变成千年后的西藏天边。


而此时,千年前开悟的梵文长行,已经拖沓得不合时宜,只有至情至性的短歌,才能表达当下的情境:


那东山顶上,升起皎洁月亮。


年轻姑娘面容,渐渐浮现心上。


原来门吱呀开后,一个不守戒规的喇嘛偷偷溜进少女的闺房,他竟敢对情人如此热烈大胆地自白:


常观想活佛面孔,从未显现眼前。


却没想情人容颜,时时映在心间。


是什么样的喇嘛和尚能写出这情歌,如此简洁,又那么直接,竟用远处最平静的月亮,勾勒出自己最难耐的欲望,连佛陀的梵行与佛法的寂静都不能丝毫感召他的凡心,千年传承的智慧光明竟然挡不住一张情人的俏脸。


而且他想到了,说出了,并做到了,仍然有诗描述他接下来的行径:


黄昏去会情人,黎明大雪飞扬。


莫说瞒与不瞒,脚印已留雪上。


守门的狗儿啊,你比人还机灵,


别说我黄昏出去,别说我拂晓才归!


人家讲我的闲话,自然是说得不差,


少年我脚步轻盈,曾走过女店主家。


这少年到底是谁?能把赤裸裸的自我,全部摊开,而且想之即得,满怀得到后,还必须吟成诗歌,在这人间绯闻般传诵;


住在布达拉宫,我是持明仓央嘉措!


住在山下拉萨,我是浪子宕桑旺波!


对,就是仓央嘉措,当时人们普遍对他都有相同认识:“喇嘛仓央嘉措,别怪他风流浪荡,他所追寻的和我们没有两样!”。


六世达赖喇嘛,西藏的政教领袖,身处号称戒律森严的喇嘛教格鲁派之极巅,却仍然有如此行径,不由得不让人瞠目结舌。


十七世纪的西藏,政治宗教交杂多事,颠倒恐怖,权谋贪欲斗争激烈,泡影变幻。


五世达赖喇嘛在蒙古固始汗的支持下夺得政教大权,并得到了当时中央政府——清朝的认可,被册封为“西天大慈自在佛所领天下释教普通瓦赤喇怛喇达赖喇嘛”——“达赖”世系的地位由此奠定!


1681年入冬,五世达赖突然病重,正值布达拉宫扩修,为保证西藏安定的局面和布达拉宫工程顺利进行,五世达赖自己要求“密不发丧”。1682年2月25日,最杰出的“达赖喇嘛”——五世达赖喇嘛,在刚刚建成的象征着他丰功伟业的布达拉宫中与世长辞了。


拉萨街头却一片宁静,既没有举行隆重的追悼法会,也没一个噶厦官员祈祷达赖早日转生、重回布达拉,更未见什么大喇嘛去打卦降神转山观湖,来寻访灵童的出世方向与灵犀。


西藏的一切,亦如既往,一切政教事务仍由摄政王王桑结嘉措代行处理,连当时驻兵西藏的蒙古族带兵官“达赖汗”要见五世达赖,也被桑结嘉措用“达赖入定,居高阁不见人,凡事传达之命以行!”的理由推脱而过。


就这样,十五年过去了,五世达赖仍未出定。


公元1696年,康熙帝在蒙古亲征准噶尔叛乱时,偶从俘虏口中了解到五世达赖已死去很久,即降旨向桑结嘉措问罪,甚至放出狠话:“云南、四川、陕西之师,见汝城下”。


桑结嘉措对于康熙帝的谴责感到恐惧,一方面写信向康熙认错,一面派人赶快寻找五世达赖的转世灵童。


1697年,选定仓央嘉措为六世达赖的“祖古”(灵童),仓央嘉措意为“梵音海”,系藏南门隅之邬坚岭地方人,生于一个农民家庭——这个十五岁的少年,便是西藏历史上最有名的浪漫诗人,生平迷离又极具才华,也是最具争议的一个达赖。


在西藏,通常情况下,转世灵童在五六岁就已坐床,并经受为灵童专门定制的经院式教育,仓央嘉措则不同,都已经十五岁了,才被捧入“西天大慈自在佛所领天下释教普通瓦赤喇怛喇达赖喇嘛”的角色和生活——他根本不适应!


因为他的童年及少年时光,是在民间无拘无束地度过,他全家更是藏传佛教中另一具有最大开放性并极其灵活的喇嘛教宁玛派的忠实信徒,他从小就形成了放荡的个性,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


但,命运作弄,他突然远离故乡隔绝亲人,骤然端坐于“活佛法王”的高位之上,没有了同龄的玩伴,没有了熟悉的环境,一天天只能面对艰深浩瀚的经书,和这些老得掉渣的迂腐高僧,以及第巴·桑结嘉措各种一厢强压的期望,他很不快乐,加之少年轻狂,不太明白自己所处凶险和历史政治所交付的重任,对第巴·桑结嘉措的苦心更无法领会,可能是为了解压,所以仓央嘉措在布达拉宫过着经院生活的同时开始放纵自己,玩命般过起另一种“性与灵”生活。


他时常在夜深之时偷偷离开布达拉宫,化名宕桑旺波去到拉萨街头,到民间寻佳人约会,其行径放荡不羁,不守戒律,并写作了一些诗歌以表达人生感悟和怀乡之情。


据传,有一天,他相识了一位十分漂亮的民间少女——仁珍旺姆。


仓央嘉措对于仁珍翁姆天仙般的美貌想入非非,经过痴迷追求,这位美丽姑娘也爱上他,并且把所有都给了他,但还不知道这个化名为宕桑旺波的就是所有藏民“见则叩拜”的活菩萨。


当两人堕溺爱欲不可自救时,仓央嘉措却猛想起喇嘛教里数百条清规戒律,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喇嘛与女人就像水与火一样绝对不相容,也应该如平行线,不能交合。


他很痛苦矛盾,并把这种缠绕悖论的心情写成了一首诗:


若接受了她的爱,就牺牲了我的佛。


若毅然入山隐修,又违背了她的心。


不过,他矛盾的心情很快就解决了。


仓央嘉措年满20,五世班禅专程从后藏赶来为他授比丘戒,但已经投入爱神怀抱的年轻达赖,回绝了班禅的授戒。


而且,他不仅没有接受比丘戒,连过去的沙弥戒也不愿背负。


之后,仓央嘉措到扎什伦布寺访问五世班禅时,正式向班禅“还回”了他过去所受的沙弥戒。


桑结嘉措、三大寺的堪布、拉藏汗等西藏政教上层听说他要还回沙弥戒的消息,都赶到扎什伦布寺劝他不要这样做,但都未能使这位决心走向浪漫生活的“活佛”回心转意。


以后,他改名化装常在拉萨的公园和居民中游玩,更加频繁地来往仁珍翁姆家中,并且结交了更多的游吟歌手和更多女朋友——就是这些所谓“下流阶层”,使生活变得丰富生动而美好起来,在这些日子里,他咏出了大量绝美动人的情爱诗歌——爱是爱了,却牺牲了佛缘,年轻的仓央嘉措,受不了那座观音山和建于山上比山更重的华丽经殿,他总想出走布达拉。


虽然历史上传说他精通佛学,但他又确实是比较逊的几个达赖之一,如果身处平常年代,相信经过几年的经院教育和严密修行,仓央嘉措定能在佛学上有所造诣,很好地担当起自己的职责,然而现实远非如此。


在文学上,他又有多少真实的功绩呢?


其实,这也难说。


首先,仓央嘉措究竟写了多少诗歌,至今没有确切的数字。


可以说,仓央嘉措情歌本不是仓央嘉措一个人的创作,因为他的身世神性而迷幻,早已如神话,简直成为了可以发生一切想象的最好故事背景,所以他的诗作和传奇,几乎是由后世几百年间藏地最优秀的乡土艺人与广大高原民众“集体联合倾情打造而成”,因此传世的“仓央嘉措情歌”,好像俯仰皆拾,但又太多可被证伪,这从他人生最后时的一系列事迹也能发现。


那一时刻,西藏的政治军事矛盾已极其尖锐。


蒙古拉藏汗为了取得对西藏的统治地位,从政治、宗教、经济上联合起西藏的主要僧侣和贵族,与第巴·桑结嘉措开始对决。


1707年,桑结嘉措被拉藏汗毒死,作为“桑结嘉措的达赖”——仓央嘉措在劫难逃,他当即被罢黜。随后,拉藏汗以清帝御诏,将仓央嘉措押解北上,罪罚京师。


政治上,“先是达赖喇嘛身故,第巴匿其事……又立假达赖以惑众人”,失去了靠山,仓央嘉措已成孤岛,而从自身而言,仓央嘉措“行为不检”,“触犯清规”,他的命运已如秋风落叶。


至此,关于后来的仓央嘉措和他的情歌,更有了不同的说法......


据说,仓央嘉措在刻苦修行的同时,也写了一些诗歌以表达自己对修行的领悟,这些诗歌其实不是情歌,而是道歌,但不多,甚至可能只有几首而已,但更成了另一祸端——出于政治目的,拉藏汗利用这点大作文章,进行文字狱般的构陷,甚至再杜撰上其它一些诗文,假说出自仓央嘉措之手,并四处煽风点火造谣惑众,因此让仓央嘉措坐定了“行为不检”的罪行——历史总是荒诞,难道说如此绝美繁多的仓央嘉措情歌,竟可能出自宿敌拉藏汗的精心策划?


不管怎样,仓央嘉措终于被罢黜治罪了。


关于仓央嘉措被黜后的命运,大致有三种说法:


一种说法是:在解送仓央嘉措去京师的途中,拉藏汗曾派人三次企图谋害,均被人所救,行至青海湖畔,仓央嘉措圆寂。可能是病死,可能是被杀,时年仅24岁,尸首无存。


另一种说法,则是仓央嘉措行至青海湖,于一个风雪夜神奇失踪,尔后,他周游印度、尼泊尔、康、甘、青、汉、蒙等地,弘法一生。


此外,还另有一说法:仓央嘉措被秘密押解送至内地后,被软禁于五台山,凄苦修行,终老山中。


关于仓央嘉措,历史的、诗歌的、宗教的、人间的,一切最初的猜想臆想遐想,和最终的真实,总会有反差,而且如此之大,不可弥合。


无论结局怎样,他在正史里只活了二十四岁,这二十四年的生命,既是一个风流成性的花花公子,一个风云时代的宗教领袖,也算是一个不能爱偏要爱还要把自己的情爱欲爱秀给全世界的看客与仇敌看得酣畅淋漓的真心英雄吧。


也许,一个人的爱,如果能被自己的心,光明洒脱地写成情歌,在佛祖前吟颂至今,一定会比只用枯燥的经文去赞扬佛祖,更能赢得世人的欢喜。


更也许,即使用生命绽放的,不是得道的光芒,而是情欲之华,爱情啊,享乐啊,快活啊,反正有大把青春可以孟浪,并有人懂得欣赏!


更更也许,愚痴和造作的极端,梦里的醉死表象,能把越想越慌越痒的欲望,在时光的吟唱中,忽地变幻方向,成为超越净染的终极观想。


仓央嘉措啊,但愿你向往的爱情,以及你那颗美丽而勇敢的心,确实不染一尘、自净如莲,最后让后世吟颂你的人们顿悟——他和禁欲修道的释迦牟尼没什么两样。


写到这里,还没完,我还想说说自己曾经最喜欢的一首“仓央嘉措”。


记得很小时,买到一盘盗版卡带《阿姐鼓》,我特别喜欢其中一首名为《仓央嘉措情歌》的“译作”:


那一天,我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


蓦然听见你诵经的真言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筒


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我磕长头匍匐在山路


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我转山转水转佛塔


不为轮回


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藏语,艰深而晦涩,我们只能通过译作,去观想仓央嘉措,因此“仓央嘉措情歌”在近百年间,被译成多种文字流传世界,至今仍被不停地传译。


现在看来仓央嘉措情歌的一系列译作,有民歌体,有五言,有七言体,有现代新诗体(包括后来被误传为仓央嘉措所作的《见与不见》)——如此多体式的译作,为什么我特别喜欢这首《信徒》呢?


虽然当时听到这首标称为“仓央嘉措情歌”的歌时,感觉有点问题,怀疑并非仓央嘉措所写,但又觉得他的情爱传奇,确实更适宜用新诗体去描摹,所以一心认定这首必是“仓央嘉措”无疑,问题只是出在译者翻译的笔法而已。


小时候读书少,后来渐渐了解,原来这只是一首名为“仓央嘉措情歌”的“非仓央嘉措情歌”。


是啊,细读这首歌词,根本和仓央嘉措情歌不同,仓央嘉措的情歌一定是采用藏族的斜体民歌,一般每首诗四句,间或有8句或6句,每一句是六音三顿,即使是翻译,也不能如这两首诗一样的成文断句。


但不可否认的是,恰恰因为《信徒》、《见与不见》这样的诸多“伪作”,才令很多人知道了在藏传佛教里有一位六世达赖喇嘛叫仓央嘉措,才让许多人也由此有了灵犀,进而更加深入地了解、传播与解悟了仓央嘉措和“仓央嘉措情歌”。


关于仓央嘉措情歌的历史谬误如此显著,的确应该做一下澄清,但哲人说,诗才是信史。


回心体味之后,如果抛却名实之辩,几百年前的仓央嘉措,与在这尘世间纷纭流漫的仓式情歌,难道还有区别与阻隔吗?


其实,仓央嘉措与唱者、听者,他们不是三个,而是一个——当三个人,消弭时空的裂缝,超越想象与语词的饶舌,心中灵光,被惊喜,被感动,被震撼,已皈依,已生起,已圆成,此时任谁也没有号召,却匍匐而归去布达拉,信神的、信佛的、信诗的、信梵呗的、信经句的,甚至信天空、信大地、信巫祷祝傩、信万物有灵的……都是信时,一切过现未来烟消云散,世界在无上的欢喜中,又有什么不同,又有什么不是!


我的想法是:让他们说吧唱吧,任一切去吧,音乐和诗歌,爱与梦,此生与彼岸,所有的无常与荣耀,都归于仓央嘉措吧,在佛光的照摄化空中,但愿“与你相见”!


最后,我也模仿,写一首“仓央嘉措情歌”:


当我独坐雪山峰巅


你该知道


我比一切人,更留恋世间


那过往的欢笑和悲泪


是我的风景与旅程


当我独行在森林荒原


你该知道


我比一切人,更信守誓言


那未来的变幻与无常


是我的方向与力量


也许,你早已明白


我飞马远离


留下你和一座城


不是无情


而是多情到


只能在涅槃之地


与你共度无生


我,不愿轮回,只愿出世,与你相见!






本文选自沙门寂然,微信公众号“和佛陀一起去私奔”(elopewithbuddha)



汇泉湾泳客 发表于 2018-3-6 1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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